眼前，是薄薄的一层雾气，脚下，是崎岖蜿蜒的山路。在这个朝着村子前进的小路上，我们几个人之中我走在最前面。
这条道路我非常的熟悉，熟悉到哪怕是闭着眼睛也可以在这里来去自如的程度。
而要论原因的话，自然是因为我的职业了。
身为一名已经七十多岁的传统药剂师，我每一天都要和药草打交道，而为了采集有效的药草村子周围的地区我都已经走过了不下百遍了。
在我的后面，是大小姐以及背着侍女清玲的那个刚认识的小鬼头。
为什么管他叫小鬼头？呵呵，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年纪不大居然就想着独自一人去边境都市，而且没有看出他有任何想要回家的意思，十有八九是一个和家里闹了别扭离家出走的天真小鬼。而且从下马车到现在才刚刚走了十几分钟的路，他就已经开始气喘吁吁了，一看就知道他从来就没有好好地锻炼过身体，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让他认为他可以在边境那种残酷的地方生存下去。
但是这些个评价我不太好说出口，因为大小姐看上去很中意这个在清玲生命垂危的时候伸出援手的小屁孩，不但没有嫌他走得慢，反而还挺开心地跟他边走边聊了起来。
“这么说起来，我们应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好呢？”
“莱昂！叫我莱昂就可以了！”
“莱昂，挺顺口的名字呢。我的名字叫做洛银，虽然这么说有些迟，但是很高兴认识你哦。”
“我也是！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兴奋脸红心跳加速，明明只是和这个叫做洛银的女孩说了几句话而已，莱昂就已经非常明显的紧张过了头以至于每句话都说得很僵硬。
看见了莱昂这种少见但同时又非常有趣的纯情少年一般的样子，洛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她毕竟也是一位大小姐，非常清楚这种行为是非常不礼貌的，所以马上就又恢复了正常。
“这么说起来，莱昂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边境都市去呢？”
“我是从首都过来的，不过原因么……那个……要说出来的话真有有些不好意思……”
不可能说得出口的，莱昂自己非常的清楚自己已经对这个女孩有了一些好感，面对这样的对象怎么可能好意思说自己是和家里怄气离家出走的呢？
不过也好在洛银似乎对于这个原因并不是怎么感兴趣，对于他来说莱昂这样的人有着更为让她好奇的地方。
“首都，现代化的大城市呢，听说那里有很多厉害的魔法师在呢。那么莱昂你呢？你也会魔法吗？”
“会！会是会，但是怎么说好呢，不久之前刚刚才从学校毕业所以魔法的水平并不怎么高啦。”
“哦！！！真的吗？那么能表演一个给我看看吗？啊，最简单的就好，比如说打个响指就能有火冒出来的那种！”
“像……这样吗？”
面对已经有些兴奋得手足无措了的洛银，莱昂自然是没有任何的抵抗力。
在重新让身后的那个伤病员保持了一下平衡之后，莱昂有些费力地腾出了一只手来，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火焰就在他手的上方燃烧了起来。
这是一个非常小且容易的魔法，容易到了大部分有魔法天赋的小孩子在七八岁的时候就能够施展的地步。不过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小的魔法，却让洛银像是世界观受到了冲击一样说不出话来，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团火焰直到过了十几秒钟火焰熄灭了为止。
“好厉害！你真的好厉害啊莱昂！！”
“额……是这样吗？你能喜欢的话当然最好。”
受到了远高于正常的评价，莱昂反而有些不太自在，毕竟就在几天前他还因为某些奸商的恶意吹捧而轻飘飘地买下了许多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的道具和药剂，那段心理阴影还没有完全散去。
只不过洛银的这些评价没有任何的恶意，完完全全是来自于她自己内心最为真实的感受。
“那么那么，还有其他的吗？比如说水珠啊冰块啊，改变风向啊让泥土自己堆起来之类的。”
“那些也没问题，只是些初级的魔法而已，如果你想看的话我随时都可以…………”
“差不多了哦大小姐，我们已经到了哦。”
我用非常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大小姐和那个小鬼头之间的对话，大小姐似乎也明白我是什么意思，非常遗憾地和小鬼头道了句歉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笑容全部都从脸上撤了下去，露出了严肃的表情，看着就在自己眼前的自家院门。
在外是在外，在家是在家。在外出的时候她可以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但是一旦到了家里就必须有作为一个领主家的大小姐的自觉。
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来自家里压力的增加，大小姐活泼天真的一面出现的时间开始变得越来越少了。
这样看来的话我或许得感谢那个不谙世事的小鬼头才对，至少和我这个老太婆在一起的时候大小姐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那么灿烂的笑容了。而且在前面等待着大小姐的，毫无疑问将是一场恶战。
吩咐已经围拢上来的侍从，把清玲安排回房间休息，让他们带这个小鬼头去修炼场等着。
看他完全没有怀疑或是反抗的迹象来看应该是什么都还没有察觉到。
几百年来唯一一个踏入这个村庄的魔法师，这究竟意味着一些什么，或许他还是不要清楚比较好，等到我们能够和他澄清一切的时候，应该是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吧？
……………………
这个偌大的家的某个宽敞的房间之中，此时此刻氛围非常的凝重。
大小姐的父亲，也就是这个村落的村长，已经召集起了一堆大人表情严肃地坐在了我这个老婆子和大小姐的面前。
如果单单只是在外遇到了危险并且受人搭救的话并不至于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让现在的情形如此严峻的原因仅仅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带了一个魔法师进入了村庄。就像是我在马车上对这个小鬼产生了厌恶一样，我们这个村落非常的排斥魔法或是炼金术之类的技术并且一直顽固地坚持着这个铁则，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如果没有出现什么契机的话，未来也一直将会是如此…………
“那么洛银，你能告诉我们为什么你要带着一个会魔法的小鬼回来了吗？”
“因为他提供的药剂清玲得救了，对待这样的救命恩人难道不应该好好地招待一下吗？”
“不要和我转移话题！！你应该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村长本身就不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现在更是被气得头上着火。
他如此的火大也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招待一下那个小鬼头的话，隐瞒住他给我们药剂的事实，然后撒谎说他只是一个路过的普通人就好，只要那个小鬼头自己不把身份说出口的话没有人会知道他是一个魔法师的事实。
但是事实却是大小姐完全没有对这方面进行隐瞒，反而在她的父亲提问之前就主动报出了小鬼头魔法师的身份，如此明知故犯的态度当然会让领主非常的不满。
“我，想要改变这个村子！……”
啪！
就在大小姐刚刚说完这一句话的时候，伴随着这声清脆的响声，大小姐的脸已经被巨大力气的巴掌打到了一边。
“改变？你在说些什么自不量力的话！！我们的村子有着悠久的历史，论时间长短的话甚至能够和这个狗屁国家相比。你凭什么认为你有资格能够改变这里？！！”
村长说的并没有错，我们这个村落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建立，最初的时候并不是一个村落，而是一片更大的领地。在那个时候，这个世界还处在武术和剑术的时代，作为唯一能够用来对抗边境的那些怪物们的手段，武术和剑术深受所有人们的欢迎，同时，魔法和炼金术的技术还远远没有成熟，是只有吃饱没事干的人才会去尝试的几乎没有任何用处的能力。
因此，武士们鄙视魔法，不光光是在我们的村落，在那个时代我们整个国家，甚至是包含着其他几个国家的这整个大陆都看不起魔法和炼金术，认为魔法师和炼金术师是毫无作为的职业，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
而这些，或许就是当初我们的祖先们会留下这种极度排斥魔法和炼金术的理由吧。
“但是……但是啊，父亲你不是也应该知道的吗？”
已经被扇了一巴掌的大小姐并没有退缩，带着坚定的目光直视着他的父亲。
“我们村子的外面已经改变了许多，而我们的村子却完全没有任何的进步，这才是让我们的村子变成现在这样完全没有人想要接近甚至完全不被人所知晓的原因吗？”
大小姐所说的也完全都是事实，随着时间的推移，武术和魔法炼金术之类的技术同时在进步着，但是很快就有人发现，相较只能够用来战斗的武术，魔法和炼金术有着更为广泛的用途：耕种农田的时候可以用魔法来降雨或是改变土地的样貌，制作药剂的时候用炼金术可以马上制成省去了繁复的手工程序，诸如此类的用处逐渐被人们所发现，魔法和炼金术的地位开始快速地上涨。
打个比方，就说想要建一栋简易的房子，在我们村子里使用大量的劳动力大概需要两三天的时间，而在那些大城市里一个魔法师和一个炼金术师只需要几个小时就可以完成，而且他们的成品质量还远远地高于我们。
因为一代又一代的人顽固地守旧，我们的村子已经远远地落后于其他的地方了，时至今日，恐怕已经没有人知道在这密林之中居然还有着一个村落了吧？
“女儿啊，到底要我跟你说几次你才能够明白呢？先祖所留下来的规定，先祖所留下来的武术秘籍，如果抛弃了这些的话我们的村子将不再是我们的村子了不是吗？”
“但是我们的村子一直在走下坡路，已经从一片领地缩水成一个小村落了不是吗？如果再不有所改变的话就连祖先所留下的唯一这点东西也都要永远地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了不是吗？”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居然也敢说的出口吗？？”
“我说的是事实！！就是因为父亲你一直都不敢去面对这些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村子一代比一代衰弱！！那个会魔法的少年如此机缘巧合地能够遇到我们这毫无疑问是天意！他可是几百年以来唯一一个接近了我们村子的魔法师，是一个绝对不能够错过的机遇！！”
“呼……看起来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呢！那么一如既往地，进行投票吧！！村子里的各个代表都已经在这里了，我们来通过你一直唠唠叨叨的民主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吧！”
面对自己这个软硬不吃的女儿，村长终于还是动用了他这一边的最终武器。
投票，少数服从多数，自从这里的管理者从领主降级为了村长之后，村中几乎所有的大事都是依靠这种方式来给出定论的。
这种方式在很多的事情上都能够非常合理地给出结论，但是唯独在今天的这种事情上是没有任何的意义的。村子里的大人全部都是守旧派，唯一能够支持大小姐的只有作为年轻一代的代表，也就是大小姐她自己。
换而言之就是，大小姐没有任何的胜算。
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是这么认为的，大小姐本人恐怕也是如此。
但是今天……事情绝对不可能会如此轻易地结束，因为……
“想要让村子有所改变的人，请举手！”
话音刚落，两只手毫不犹豫地举了起来。
比预想的要多一个，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在少数服从多数的这个机制下没有任何的实质意义。
本应该是如此的，本应该是如此的才对……
“停……！等等！！婆婆，你这个是什么意思？？”
村长发出惊愕的叫声，不光光是村长，在村长身后的所有人也都用完全无法相信的目光看向了我。
是的，没错，除了大小姐之外还有一个人赞同了村子的改变，而那个人就是我，在座的所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我。
“实现声明我并不是耳朵不灵光没听清楚或是一不小心站错了边，我支持大小姐的建议，出自我自己的真心，并且作为村子里的药剂师和医生的代表。”
“不，婆婆，等等……但是……你应该是……”
“够了，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
伸手阻止了村长继续说下去，我自己主动开始说明了起来。
“从前的我可能是村子里最为厌恶魔法和炼金术的人之一，但是人也是会变的，而今天发生的某件事情就恰恰成为了我有所改变的契机…………”
我活到现在已经经历过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对于我来说眼前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应该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才对，不过今天不一样，在短短的几个小时的时间之内我居然彻头彻尾地对我自己有了一个全新的了解，拜大小姐和清玲所赐，拜那个小鬼头和帮助我们回来的车夫所赐。
“今天我遇到了一件不得不让我深思的事情……”
大小姐，我，和侍女清玲今天去山中采药，在采药的途中，遇到了一只蛇形的怪物，以我们的实力自然是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那只怪物，但是没想到那只怪物在最后的最后，居然还垂死挣扎地对我们发动了进攻。
怪物的目标是大小姐，看到了如此情况的清玲马上就扑了上去成为了大小姐的盾牌挡下了那一击。而作为代价，清玲被那个怪物咬了一口，并中了一种非常罕见的毒。
这种毒虽然罕见，但是也并不是毫无办法，好在我从前也见过这种毒素，所以只要能够回到村子里一切就都可以解决，为此我们只能够背着清玲走到了最近的公路附近，希望能够有人能够载我们回到村子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清玲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消逝，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已经放弃了。“清玲只是一个侍女而已，为了主人献出生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是这么想的。
不过现在想来，当时的我完全没有考虑过另外一种可能性，如果清玲没有上去阻挡，或是清玲阻挡的并不够及时，让大小姐身中剧毒的话，我还能够如此轻易地放弃大小姐的性命吗？
“但是啊，婆婆，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那终究也只是一个假设而已不是吗？和要让我们村子接受外来的技术这一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吧？”
村长非常冷静地给我进行着分析，而且妄图把我重新拉回到他们的阵营之中。他应该也是明白的，我身为村子里年纪最大的长者，如果赞同了改革那么势必会让许多人的内心有所动摇。
但是非常可惜，我依旧会赞同改革，绝对不会动摇…………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村长，刚才的只不过是前因，让我改变我的想法的是后面发生的事情…………”
不知道应该说是运气好还是不好，我们没有等太长的时间就遇到了一辆路过的马车。这让我们重新拾起了救回清玲的希望，但是上了马车之后没过多久毒素就开始迅速地扩散，这最后的希望之火也将要熄灭。
“后面的事情大小姐也已经和你们说过了，我们靠带回来的那个小鬼头身上的解毒剂成功地救回了清玲的命，但是同时我也开始反思起了我自己的行为…………”
在场者之中，除去昏迷不醒的清玲总共有四个人，其中有三个为了拯救清玲的命而努力着，车夫在听到了关乎人命之后马上就同意了搭载我们，大小姐为了救清玲不惜正面对我大声地训斥，就连那个一看就知道没有什么主见的小鬼头都曾反驳过我“救人的优先级是最高的。”
唯独我，嗯，唯独一个身为医生和药剂师的我，唯独最为不应该放弃患者生命的我，居然满脑子都在考虑着清玲死后该如何处理的事情！！
“我真的是糟糕透顶了呢，呵呵……我明明是为了让挽留住那些本不应该轻易死去的生命而成为医生的，但是却因为村子里的陈旧思想而完全忘记了这些。”
“………………”
说到了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嗯，这很好，倒不如说如果我说到这里居然还有人能够直接跳出来反对的话我真的怀疑那个人到底有没有人性了。
所有的人包括村长都有所动摇了，这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所以，我下了一个决定，虽然已经这把年纪了但是我还是想要去学习学习魔法和炼金术的治疗法和制药法看看。当然，传统的制草药方法我会保留，并且同样会传授给后代们，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去学习外来的那些新技术。各位，这就是我的想法，在听完之后，我们不妨重新再来投一次票吧？”
……………………
空荡荡的修炼场之中，那个叫做莱昂的小鬼头坐在原地打着瞌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毕竟我们活活把他一个人晾在这里晾了两个多小时。
“喂，醒醒，小鬼头！”
“嗯？啊……嗯？？？什么？？？！！”
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原本空荡荡的地方凭空出现了许多的人，小鬼头明显吓了一大跳。
不过最为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只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所有人都在他的面前低下了头，村长用非常正式且沉重的语气说道。
“首先非常的抱歉，本应该款待你的才是，却让你在这里一个人呆了这么长的时间。其次……嗯……如果可以的话，能够请你留在我们的村子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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